我在五旬節林漢光中學的日子 IV
錢德順博士/五旬節林漢光中學戲劇教師
仍是喜劇
我天生愛搞喜劇,我指的喜劇,是能讓觀眾抱腹大笑的那一類。
1992-93年搞了一齣很搞笑的喜劇《校園總是浪漫》,30分鐘的劇因不停的笑聲而拖至40分鐘,不太費力,卻奪得了全港冠軍。
我誤以為搞喜劇很容易,翌年便再接再勵,搞了另一齣喜劇《一夜夫妻》,並以該劇同時參與粵語組、英語組和普通話組演出。
《一夜夫妻》描述一對情人Franky和Alice[1],他們輕看美滿婚姻所面對的困難,兩人於婚前並沒有充份的準備,卻嘲笑友人婚姻失敗。就在Franky和Alice結婚的第一夜,兩人因生活上的細節激吵起來,Alice憤而跑回娘家。
這年的演出並不如去年順利,三組劇中只有粵語組能進入決賽,最終也只能奪個季軍。然而,現在看回來,那年收獲其實相當大。那年的失敗,我才對喜劇有更深入的認識,自始我也很尊重能搞喜劇的藝術家。
十周年演出給我的啟發
當年適逢十周年校慶,學校安排我們於沙田大會堂演湊廳首演該劇,觀眾反應很好。然而,我看該劇並不理想。主要是演員未能把笑位(punch lines)演好,好些笑位實是手到拿來,我也示範了多次,但學生卻始終做不來。另外,我以為此戲的節奏不夠緊湊,很多枝節未被刪去。
十周年演出讓我領悟了很多至今我仍視為很重要的原則。第一,原來觀眾是戲劇演出的一個重要元素。你的戲就是不好,如在某場合下遇上某類觀眾群,你的戲可能被視為佳作。創作必須把觀眾計算在內,我是自那年起才把此顯淺的道理放進意識中。第二,原來創作一齣戲,是可以透過演出經驗的累積,不斷豐富。就在十周年演出後,我修訂了《一夜夫妻》,豐富了其內容和結構。
修訂一齣戲,對創作人來說常不容易。創作人常因深愛着某一個片段,捨不得把它刪掉,硬把它留在劇中,結果害了全劇的節奏,留不住觀眾的注意力。就是職業劇團的編劇也常如此,勉強保留着一棵樹,而毀掉整遍森林。
找能編喜劇的難
《一夜夫妻》演得不好,是因我當年不太了解喜劇。找能編喜劇的難,找能演喜劇的更難。
先談編。要編喜劇,不單要懂喜劇的理論,也要懂演喜劇的技巧。
為何觀眾在看到喜劇時會抱腹大笑呢?當然要有所位笑位的台詞 (punch lines)。我編喜劇時,常會計算笑位的數量。全劇之始,每三四句台詞便一笑位,到觀眾笑得暢順了,笑位可隔疏少許。
能令觀眾發笑的台詞,約可歸為兩類。其一屬低級趣味,其二屬反映人性的弱點。
低級趣味,主要以色情粗俗為元素。教育界並不認同低級趣味,故一般學校的創作不會混入得太多。把低級趣味笑位加入戲劇中存在着一定風險,在中小學生或草根階層仍可奏效,但對具文化基礎的觀眾來說,可能半點笑聲他沒有,台上的人像自討沒趣似的。
反映人性弱點類,是歷久常新的位,奏效率極高。人性有那些共同弱點?如愛佔小便宜、自私、虛偽、貪財、好色等,其中虛偽是喜劇最重要的元素。明明是自私,卻虛偽的扮作大方;明明好色,卻虛偽的居於道德高地;明明愛佔人家小便宜,卻要扮作毫不在乎;明明怕死得要命,卻虛偽地以勇者展示於人前;明明是低能,卻自以為英明神武等。
反映人性弱點,又可分為幽默與諷刺兩類。幽默,是以自己為取笑對像,一般當然是取笑自己的人性缺點。諷剌的對像,是別人,因此,要小心運用諷剌,以免傷害別人,或造成仇恨。
諷剌的對像一般都是權貴,例如高官、財主、機構主管等。在學校來說,權貴是校長、老師等。觀眾平日不會亦不敢諷剌權貴,難得舞台工作者敢他們的心底話,當然以抱腹大笑來發洩心內的屈結。
諷剌是否便能成為笑位?政治環境因素是關鍵,一個民主社會,人民享有言論自由,諷剌政府類的喜劇才可能存在,例如現時香港電台的《頭條新聞》,劇中的領導人明明低能的,卻自以為英明神武。試想,在一個獨裁的政權下,你敢諷剌領導人嗎?如果當真有這樣的舞台劇,觀眾才不敢開懷大笑,而是帶着恐懼,馬上跟劇場畫清界線,飛奔離場,以免惹禍上身。
可以說,喜劇常是社會政治環境的探熱針。
找能演喜劇的更難
找能寫喜劇的難,找能演喜劇的更難。
喜劇與正劇對演員的要求很不同,喜劇要求演員能掌握笑位,把笑位演出。
演技無論多好也未必能演好喜劇。演正劇的演技可以磨練,演喜劇需要喜劇感,而喜劇感較難磨出來。有喜劇感的人,說話和動作總能引人發笑,這是天份。
演員要演譯笑位,常要以「突如期來」來處理,突如期來的停頓、突如期來的轉換音調、突如期來由不認真轉為認真、突如期來由睿智轉為低能、突如期來由偉大轉為怕死⋯⋯等。
演譯「突如期來」,演員台詞發放的時間要掌握得準確,面向和眼神要與台詞配合得好,這是能否把笑位演好的關鍵。對有喜劇感的演員,不用訓練也能做得很好。
「突如期來」,就是不按眾人的期望,而是偏離了軌跡,來個叫你「估我唔到」,那是極強的創意。創意其中一個特徵,是越軌的思路(thinking outside the box),並越軌的行徑(acting outside the box)。
作為戲劇導師,如果我真想搞喜劇,與其全力培訓學生,不如在校園裡逛逛找找,如上天憐憫你,或會給你遇上一個有喜感的學生。
1992-93年度,我校有一位極具喜感的中六生馮振權,到1993-94年度,他已是中七生,未能參演演出。好的喜劇演員可遇不可求,如有一位,上天已待你不薄。他會帶動其他演員的節奏。
應把喜劇提升至它應有的地位
多年的比賽,看到戲劇評判都把喜劇看低一線。評判看內容多於技巧,本無可厚非,但以喜劇來傳遞某類訊息,尤其是政治議題、社會議題等,效果絕不比其他劇種遜色。
期望未來學界和專業界別,能湧現更多具質素的喜劇。
[1]Franky和Alice是我的好同事,前者是經濟科主任,後者是英文教師,Franky的太太。Franky是當年戲劇學會導師之一,專責學會的行政工作。Franky與我在戲劇學會並肩作戰多年,對推動學校的戲劇教育不遺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