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會顧問陳韻文博士專訪
陳韻文口述
香港教師戲劇會幹士團訪問/錢德順筆錄
香港教師戲劇會一行五人於2019年8月底赴臺灣,此行目的有二。
其一是參觀臺灣一年一度盛事,臺北藝穗節,那是一個另類的、非主流的、具體驗性的平台,以開放自主的理念,廣納演出團隊,將藝術從劇場空間釋放出來,在畫廊、公園、咖啡廳等生活場域,發生各式各樣小型的表演或是裝置藝術行動。
其二是向本會的海外顧問陳韻文博士報告本會現況,聽取她的意見,又聽取她新近的動向,以豐富本會在香港所推動的藝術教育。其間,我們專誠訪問了陳韻文博士走上戲劇教育道路的故事,並在此與大家分享。
陳韻文博士。國立臺灣大學戲劇學系兼任副教授,國立臺南大學戲劇創作與應用學系兼任副教授。香港教師戲劇會顧問。以下是陳博士接受本會訪問時的論述,文中的「我」是陳博士的自稱。
陳韻文博士。國立臺灣大學戲劇學系兼任副教授,國立臺南大學戲劇創作與應用學系兼任副教授。香港教師戲劇會顧問。以下是陳博士接受本會訪問時的論述,文中的「我」是陳博士的自稱。
幼兒時參與演出
我在幼兒階段便接觸戲劇。在幼兒院和小學時,我在教會學校唸書。教會學校是私立學校,能照顧學生一整天。媽媽為方便工作,便把我放到教會學校。
糼兒院時候,媽媽在星期日便帶我到教堂參與彌撒,又上主日學。導師會用一些戲劇的手法 讓小朋友明白聖經故事,那雖不算得正式的演出,但也經驗了戲劇。到了聖誕節,教堂內會安排兒童演出聖經故事,我演的是站在聖母馬利亞旁邊沒有台詞的小角色,很羨慕演聖母馬利亞的孩子。
除了成人編排的戲劇,我最享受的是跟姊姊天馬行空編故事。我們找來一些床單,鋪在書桌,下方的空間就成了家;披在身上,就化身成了騎士;圍在腰上,又成了公主。我們還會自製紙娃娃,設計不同的人物和配件,手持作品說演;兩人也曾運用聲音變化和自製音效,編創錄製廣播劇。
國中二時當上編導
到國中時[1],媽媽把我轉回公立學校。國中二時,學校要求各班表演給國中三的畢業班看,表演形式不限。當時我自覺創作能量很豐富, 便擔任編導,把一些童話故事,造一些拼貼。
班上有二十人參與,擔任着不同的崗位,有的在舞台上演出,有的造道具,有的造佈景。劇中有舞會的場景,我們便租借了好些戲服。演出時,我擔任說書人敘事,也在人物登場時在側台吹泡泡營造氛圍。當時同學們都到了青年少時代,全都很興奮,很想演戲給別人看!
高中一時便愛上表演藝術
高中一時,臺灣剛解除戒嚴,出現了好些藝術經紀公司,他們辦了很多表演節目。一次遇爾遇上經紀公司的人員,他們見我穿校服,知我是學生,叫住我:「同學,你好,你願意擔任駐校代表嗎?」我回:「駐校代表要做甚麼的?」 他們說:「我們有演出時,便給你海報。你回校張貼,可以麼?我們演出時,如你有空,便可來為我們當驗票。我們請你吃便當,開場時你替我們在門口撕票,開演後十到十五分鐘,你便可進場看。」我便答應了。
自始,就在我高一階段起,便有機會欣賞了很多不同類型的表演,也希望未來能參與舞臺上的演出。
李國修給我的影響
高三時,臺灣一位表演者叫李國修,他創辦了一個叫「屏風表演班」的劇團,那年正是創團五周年,演出編舞家林懷民小說改編作品《蟬》,這是李國修較特別的作品。在此以前,他的作品以喜劇為基調,而《蟬》則嚴肅地探討年青人的問題。作品內容聚焦於1960年代末期,政治戒嚴與美軍協防下的臺灣的年青人對未來很惘然,不曉得何去何從。那劇叫我看到血液上腦,感動非常。
當時,臺灣已可透過人造衛星,接收到世界各地的訊息。我透過人造衛星,在日本電視台上看到好些著名的音樂劇,魔幻的舞台美術和動人的故事與音樂,加深了我對表演藝術的認識和興趣。其中,仍屬李國修給我的印象尤深,他是集編導演於一身的藝術家,我當時亦希望自己能結合自己喜愛的故事、音樂和美術,未來跟李國修一樣,成為集編導演於一身的藝術家。
臺大外文系的演出
高中時,我已想以戲劇為終身事業。我報了考國立臺北藝術大學 (北藝大),也考上了。可是在面試時,我有種感覺,北藝大的戲劇似為藝術而藝術,與李國修感動我的東西不太一樣。我以為藝術不應為藝術而藝術,就好像讓人看不懂而感覺自己厲害的樣子。我心裡想,我應認識更多不同的人,這才能幫助我造出更好的戲劇。
我最終選了國立臺灣大學 (臺大),我念的是外文系,主修英文。臺大是一所綜合大學,我可以接觸到不同的人,不同的領域。我在課外時間,自行到「鞋子兒童劇團」接受培訓。培訓由「紙風車劇團」的創團人李永豐先生負責,他邀請了很多來自不同領域的年青藝術家為我們上課。
臺大的外文系每年都有英語戲劇演出,那歷程不像戲劇系,戲劇系經常與同系的人集體共事、一同作息,而臺大的外文系更多讓我與不同人接觸,我比較喜歡這樣的生活節奏。
在大學四年級時,即畢業那年,我一如以往,參與了外文系的公演。那年,我發現了自己的限制。我被安排演出「情婦」的角色,飾演情夫的,是班上的同學。導演指出我和男同學的身體距離無法說服觀眾劇中的角色設定。理論上,演員應能進入任何角色,好好的扮演,我卻發現自己對於與異性身體接觸有一些先天的障礙,再加上當時已有男朋友,心中難免有所顧慮。
我要演出五場「情婦」。演出第二場時,男朋友來捧場,知他坐在觀眾席,更是渾身不自然。後來的三場,知道男朋友不會再來觀賞,卸下了心中的顧慮,才終於演得自在些。
臺大戲劇研究所
大學畢業前夕,臺大剛好成立戲劇研究所,我自覺演不好「情婦」這一類的角色,但仍深愛戲劇和劇場,決定以學術的方式,讓自己與戲劇取得聯繫,畢竟劇場也養不起這麼多人。
我在臺大的戲劇研究所唸了兩年,主修戲劇與劇場 (Drama and Theatre),課程包括中西戲劇史、劇本研讀、戲劇理論、表演、燈光技術等。此時,我已打消了在舞台演出的念頭。
可是,上天又風趣地把我拉回表演的道路去。研究所的同學自主發起劇場編創製作。一開始,我並沒有參演,而是當導演助理。可是,其中一位同學突然休學,結果,我這個導演助理還是要頂上,承擔劇中極盡誇張能事的女丑角色。扮演這樣一個與現實我形象迥異的角色,我再一次經驗到克服心中魔障而後贏來觀眾掌聲的歷程。
負笈英國 - 戲劇教育之旅
研究所期間,男友計畫出國深造,我因為不想未來聽不懂他描繪的事,便也想出國拓闊眼界。由於經濟上不算富裕,我只好著眼臺灣教育部的公費留學考試。當時,見到有戲劇教育這項目可取得公費,便去參加考試,幸運考上了。
當時並不認識和不了解戲劇教育。說實話,直到在臺大研究所畢業為止,我從來沒有想過戲劇教育這一領域。那時我總覺得臺灣的教師很保守,不大喜歡教育界,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進入這個界別。
我於1999年8月負笈英國,修讀哲學碩士( Ph M),主修戲劇教育(Drama Education)。我當時真不知何謂戲劇教育(drama education)、教育劇劇(drama in education)、教育劇場( theatre in education)。我本以為戲劇教育便是把戲劇和劇場知識等學科教得更好,我這個想法當然錯了。
然而,很快,我便覺得這個範疇很有趣。這是應用戲劇於教育的一個全新領域,我發現我可以用教師的身份,同時集編導演於一身。
師承戲劇教育大師Jonothan Neelands
翌年,我申請升格為博士學位(PhD),過程有點不順利,但最終都成功了。博士課時,是和導師一對一的會面。我的老師是Jonothan Neelands,我也上Joe Winston的課。因緣際遇下,我的視野被拓闊了,我發現戲劇教育太有趣了。
在負笈英國期間,約半年時間,我回到臺灣,進到桃園和新竹的學校,實踐學到的東西。我聯繫了兩所國小,進到教室。一所是中年級,一所是高年級, 三十多學生一個班,教的是藝術與人文。學校的音樂老師和視藝老師,容許我到他們的課堂中,教授戲劇。那時,臺灣課綱已有表演藝術課,然而我沒能聯繫到表演藝術課的老師。因表演藝術師資培訓追不上,很多學校仍只有音樂科和視藝科。因此,我只聯繫到音樂和視藝老師,請他們讓我在他們的課堂中,試試我的戲劇課程。
我的論文題目是:In Search of the Cultural,Theatrical and Educational Paradigms for Taiwan’s Drama Education。在英國,我們實習戲劇協同教學的班級都是十來人,英國學校的文化和學生質素也與臺灣很不一樣。基於兩地文化不同,教育模式不同,戲劇和劇場傳統不同,戲劇教育和所發展出來的課程自然也會很不一樣,我要把國外所學的東西,調節到在臺灣也有作用,必須在理論上及脈胳上詳加釐清。
於政治作戰學校任教戲劇
我於2003年1月回到臺灣,在臺灣的學校執教。我在一間繼續學校的應用外語科任教,擔任部份時間教師,指導學生排演畢業的英語劇。
之後,我到政治作戰學校[2] 擔任全時間教師,那是一所軍校,屬大專階段的學校,男女生都有,畢業後當軍官。我在軍校任教戲劇專業課程,大一教戲劇概論,大二是西洋戲劇劇場史,大三戲劇原理,大四教名劇分析。在準備這些課程的過程中,我深感劇場研究和戲劇教育彼此會通和啟發。另外,我也和其他老師協同教學,指導學生排演。演出的劇目包含西方經典和臺灣現代劇場作品。當時每個年級約十人,有演出時,便要跨年級一起做。學生除了當演員外,也要兼顧後台工作。
在軍校教時,難免有些挫折。我見到大一新生因為階級制度常感挫折,鼓勵他們在自我調適的同時,要保有自己的批判性思考。可是,到他們大四時,我發現他們對學弟妹不合理管教。他們卻對我說:「軍中本該如此。我們要訓練他們服從,如不懂服從,我們怎能管理?」聽他們的說話,我甚難過。
我在軍校教戲劇到2010年為止,其間誕下兩小孩。
在南大任教
2010年,我轉到國立臺南大學任教 (南大), 至2015年為止。
我能到南大任教,因高鐵通了,否則我也不能答應。我家在臺北,乘高鐵從臺北到臺南,只100分鐘,比以前快多了。
在南大的頭兩年,我帶着我的大兒子(老大)一起。在臺南租了地方住,平日在南大教書,南大把我的課都集中在一起,周四下午,我便可離開南大,帶着老大乘高鐵回新竹娘家,接過老二,駕車回臺北一家團聚。在南大任教的後三年,我與老大和老二一起住在臺南,先生於周末到臺南找我們一家團聚。
臺南大學戲劇創作與應用學系可謂華語地區大專院校中推動戲劇教育和應用劇場的重鎮。我在那兒的大學部和研究所任教西洋戲劇與劇場史、教育戲劇、戲劇教育方案設計與實習、戲劇與輔導、教育戲劇專題研究和當代教育論述與戲劇專題研究。系上的同事信念相近,互相激發,工作很愉快。我們一起籌辦了幾次國際研討會,也組織學會和發行刊物,在教學和研究中持續精進和推廣。
學術之外,南大戲劇系非常積極發展與機構、學校、社區的合作。我督導學生實習的場域和項目包含文化中心前台工作和到校進班戲劇教學,也曾擔任系上製作親子劇的戲劇教育總監暨行政總監,指導學生研發與節目相應的教育活動,並爭取成為藝術季節目。課餘,亦曾率學生為楊逵文學紀念館開發戲劇導覽專案,培訓國中生和志工成為戲劇導覽員。
我現在雖然離開南大,但仍很掛念南大,與南大保持很好的聯繫。我現身在臺灣北部,仍致力推廣南大的戲劇系所,他們實在做得很好,很努力,質素很高。
我喜歡臺南,臺南生活節奏較慢,人與人之間較多的關心,較親切。若要我比較臺南和臺北嘛,年青時,我真的愛比較,但到現在,身處何地,便會想着此地的優點,讓自己喜愛此地。但我可以告訴你,我以為新竹最能給我家的感覺,因為我的娘家在新竹。
推動美感教育
過去數年,我一直參與一項臺灣教育部支持的「跨領域美感教育實驗課程開發計畫」,它的概念是藝術與其他領域合作進行跨科學習。由2014年起,只有少量學校參與,到2019年已擴至全臺灣數百學校。它不是傳統的學科,而是把藝術滲入各個學科。
藝術領域往往不易成為學校教育的核心,此計畫很重要的目的,是探索藝術作為核心課程開發的可能,鼓勵學校讓學科老師去理解學科與藝術之間的關係,藝術老師深掘其中共同的原則,應用藝術的元素、策略,與學科結合,提供學科老師教學上需要的協助。
計畫讓藝術結合主科。用甚至來結合呢?是用美感。例如數學中的黃金比例,便是美感。我們要讓一些從來沒有經驗過設計這樣的跨學科課程的老師,懂得進行跨學科設計。學科的老師可能要花更多的時間作共同備課,但他們會發現,學生學習時會覺得更有趣。發展此課程,因學校而異,不同地區的學校有不同的特色,學校自身也有不同的傳統,計畫一直面對各種挑戰,學科老師各自有教學進度的壓力,家長也對藝術融入學科課程的疑慮。然而,我深信計畫能拓闊藝術與學科教師視野,藝術課程與學科的結合,幫助了學科老師解決教學上的問題,提供創新的教學策略。
未來期望
此計畫已進從學校到社區,發展出渲染力,一步一步綿密推展跨領域的理想。未來,跨領域是教育界很重要的教學策略。我期待經由此計畫,大家對社會有更多的信心。我看到許多老師非常認真嘗試此新的教學策略,從而解決學生的問題,為了更好的社會而努力。
[1] 臺灣的國中,即香港的初中,有三級,與國內的學制相似,國中是一所獨立學校。學生在國中畢業後,便升讀高中。高中也是一所獨立學校,設三級。學生高中畢業後,升讀大學。
[2] 2006年更名為國防大學政治作戰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