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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相遇戲劇繫人生 - 藝術新秀獎得主黎玉清專訪

錢德順訪問  康少娜筆錄

 

黎玉清

香港演藝學院戲劇學院榮譽學士畢業生,主修表演。就讀期間連續兩年獲得校內傑出演員獎及多項獎學金。以《菲爾德》一劇代表香港演藝學院前往北京交流演出,並獲得優秀表演獎。曾為鄧樹榮戲劇工作室全職演員‧研究員。

近期演出包括鄧樹榮戲劇工作室《死人的手機》、《馬克白》(台北、廣州、香港重演及歐洲巡演)、《打轉教室》(第四度公演)、《泰特斯2.0》(香港、星加坡、挪威、波蘭、北京、台灣演出)、二〇一二年倫敦文化奧運之環球莎士比亞戲劇節《泰特斯》等。香港話劇團《驕傲》、前進進戲劇工作室《對倒時光》、《甜美生活》、《石頭與金子》、《城市一切如常》。小息跨媒介創作室《卡桑德拉·表象終結之世界》、香港戲劇協會《小井胡同》、《都是我的孩子》(首演及重演)、香港藝術節 《 香港家族 》 三部曲、新視野藝術節《剎那的烏托邦》 、大舞台劇團《現代馴悍記》。

第十四屆香港藝術發展獎藝術新秀獎(戲劇)得主,憑《馬克白》2018版獲IATC(HK)劇評人獎年度演員獎,《城市一切如常》獲第七屆香港小劇場獎最佳女主角獎。獲第十八、二十屆香港舞台劇獎(悲/正劇)及第一、二、十一屆香港小劇場獎最佳女主角提名。

同時活躍於一人一故事劇場,現為言遇劇團成員,英國一人一故事劇場中心領袖畢業生。

 

高中初遇戲劇 開展不解之緣

對於戲劇,小時候或參與過,但印象不深;正式踏台板,是中四那年。中學時,我一直主力參與普通話活動。及至中四那年,學校開設了普通話戲劇組,普通話科主任符老師推薦普通話朗誦的一眾同學參加,我就這樣加入了普通話戲劇組。


那時演出的是曹禺《雷雨》的選段,我飾演魯媽,一名民初時期的母親。自己本來是一個中四的女生,卻要扮演一個年紀比我大得多的中年婦人;當時不覺老套,反覺可以變成另一個人去說話,感到很有趣。


那年的評判是潘惠森先生。演出得到評判的讚賞,我拿了演員獎,第一次在戲劇中獲得成功感。很可惜,該劇未能成功進入決賽,評判以為我們台前幕後都表現得很優秀,但欠缺了我們的觀點,評判認為這是很重要的一環。


那刻我才知道,原創劇本是很重要的。我下定決心,努力讀書,升上中六。到中六時,一定要再參加戲劇節,不能再敗在「劇本」上。


我們買口紅去

升上中六了。一心要寫劇本,才發現沒有經驗,不知從何入手。幾經辛苦,寫出了《我們買口紅去》一劇,是一個失婚婦人的故事。我也忘了「失婚」這個題目如何出現,我原對「失婚」沒有甚麼想法,但既然有了題目,便去找些書看。


先後看了白先勇的《我們看菊花去》,再看了亦舒的《我的前半生》。前者論及精神病,促使我把「失婚」與「精神病」連繫起來。錢Sir(中學時的戲劇導師錢德順老師)給我約了幾位來自破碎家庭的師妹,讓我們訪談。有了素材後,便試寫了「我們買口紅」劇本第一稿。錢Sir給了意見後,我再寫第二稿,然後第三稿由錢Sir修訂。


當年學校參與香港學校戲劇節的,有普通話、粵語和英語三組。普通話組和英語組都要在讀台詞上花很多時間,再自己嘗試開位,之後由錢Sir指導。


那年,粵語組的劇目為《我歌華夏情濃》,是一齣音樂劇,改編自「仙樂飄飄處處聞」。音樂劇是一個很大的挑戰,錢Sir都把時間花在粵語組上,普通話組和英語組分得較少指導時間。普通話慶幸能進入決賽,然而對手卻是拔萃女書院、庇理羅士女子中學等傳統名校,然而,我們竟意外地勝出,還戲劇性地奪得普通話組的全部獎項,實在不可思議。


原來演員可以是「職業」

戲劇節勝出後,我有機會參加香港話劇團主辦為期五天的戲劇營,營中有導師和專業演員指導我們創作、練習,最後來一個小品表演。那時的我才赫然發現原來香港有一所演藝學院、有香港話劇團、有「演員」這個職業。


想到演員們可以每天做自己喜歡的事,真是太幸福了,遂萌生了「自己也可以當演員」的想法。雖然如此,其時的首要志向,仍是進大學,當老師。


我的高考成績不差,但也並不出眾。當時錢Sir給我報讀香港演藝學院的資料,叫我去試試。反正成績平平,報讀演藝可多個升學機會,便抱著「考到了不讀也可」的想法報名了。


考演藝有面試一環,要演繹一段獨白,很久以後才知道是要找劇本中的獨白,但當時我卻自己寫一段介紹自己的獨白。其時報讀演藝學院的資訊不多,我們懵懂懵懂的就去報名了。


最終,演藝學院、理工大學和教育學院都取錄了我。我反複思量,入教育學院,便能完成一直以來當老師的目標。然而,一想到未來的日子,要繼續把中學學過的中文和文學深化⋯⋯我突然感到很厭倦,很想改變,嘗試走不一樣的路。


我決定放棄一直以來的計劃,毅然選擇了入讀演藝學院。父母和老師都大力反對。我一直是十分聽話的乖乖女,誰料到那刻,我所有的反叛都爆發出來。不管家人如何反對,我堅決要入讀演藝學院。


在演藝苦等演出機會

我個子高,在中學時的戲,都演母親。入讀演藝學院後,方發現我的身高叫我很難配對到合適的角色。


我在演藝學院渡過五年生涯。剛進學院那一年,完全沒有演戲的機會,只擔任後台工作。第二年參與了遴選,卻沒有被選上。當時覺得不要緊,因為很多人都同樣沒有被選上。到了第三年,終於成功被選上一角,雖然只是群眾演員,但也很滿足。第四年一直參加遴選,經常是主角的最後幾個人選,卻總不中,其他角色也沒有。幾年下來,只有第三年中過群眾演員和一個有四句台詞的閒角,一直沒有演出機會。


那時電影學院的同學們要拍片交功課,就找沒有戲在身的表演系同學,我就是其中一個常客。至第四年學期終的時候,竟被選中擔任《賣花女》主角,之前一直沒甚麼演出機會,一下子擔正主角,真是夫復何求!


第五年再中《菲爾德》主角,遇上了導演鄧樹榮先生。直到現在,我仍一直與鄧樹榮合作。很少演員與一位導演有這樣長期合作的,實在難得。


教育與演出「兩條腿走路」

畢業後的首三年,我以教學為主。在未想過以演藝為事業前,我一直想教書,我本喜歡教學。畢業後,我學習應用戲劇教授不同科目。我學習寫教案,讓人觀課,給我意見修訂教案。


三年間,不斷與教師們開會、寫教案、教戲劇課、為學校準備戲劇節演出。星期六,我便到PIP藝術學校教授幼兒戲劇。雖然我沒有正式修讀教育,畢業後卻做了很多幼童戲劇教育。


那三年,我甚麼地區都到過,香港仔、跑馬地、屯門、元朗等,全都離我家很遠。每朝清早上學,放學與老師開會。中間很大的時間空隙,學校會找個地方安置我,我便在這段空隙準備開會的事。晚上或排戲,或回家休息。三年的工作規律都是如此。


這三年戲劇教育的基礎訓練,明白到自己並不適合戲劇教育,尤其知道這是一個專門的學科。雖然自己有戲劇知識,但應用戲劇教授不同科目則是另一門學問。幾年間靠導師指導,以及自己看書進修,教學總算應付到,但同時也照見到自己的不足,戲劇教育應止步於此。


既感自己不需要在戲劇教育方面再進一步發展,就開展了「外賣式的戲劇教學」— 被劇團委派到不同學校帶戲劇或教課外活動。主力是教戲劇和排戲,又以這樣的方式過活了幾年。


新高中戲劇課程兼任教師

2008年演出了莎劇《泰特斯》後,便多了劇團找我合作。排戲多了,與教學工作衝突也多了,要經常向劇組請假教書。自覺兩邊不討好,心力和時間互相拉扯。心想,可不可能有穩定的戲劇教學工作?知道母校五旬節林漢光中學有戲劇課程,有固定的戲劇教師,不知道有沒有其他學校也如此?

竟然讓我找到了四邑工商總會陳南昌紀念中學,正值聘請兼職戲劇教師,執教該校中五級的戲劇課,是新高中課程中的「其他學習經驗」。


雖然這工作不能賴以維生,卻可充當我的生活補貼。學校與我協商,把所有課堂都放在星期二及三的中午前,課時十分穩定。於是我便狠心推掉其他零散的戲劇教學,以騰出時間排戲。轉眼間,我在該校已執教十年。


編寫戲劇課程

第一次著手寫一個課程,是為「新高中」而寫的,實在富挑戰性,只好多看參考書,以自己學戲劇的過程為藍本。最終,課程上半年是基本戲劇訓練,下半年是戲劇史及戲劇欣賞。每星期一節課,每節一小時二十分鐘,全年二十節。


學校本想課堂以戲劇訓練為主,但我堅持加入戲劇史。我並非精於戲劇史,我也花了很多時間備課,但我認為,高中學生學習戲劇,始終不能連莎士比亞都不知道吧?於是,我請求學校讓我試着執教戲劇史,如果真的太悶,便再調節。課程持續運作著,我也一直調整教案內容。


有趣的是,當我教莎士比亞時,自己曾演出莎士比亞的作品,便找些片段播給學生看。教契訶夫時,我又真的曾演過契訶夫的作品。教默劇時,又演過無言劇。教學時,剛巧用到自己演出的片段作為教材,令學生更有親切感。


教學心得

編寫課程之始,我很貪心,一節課的內容,經常過於豐富,每每一堂做多個練習做一遍後,下堂便跳到另好些練習。多教幾遍後,便發現學生需要足夠時間,才能吸收每一練習的內容,教師不能每練習做一遍便跳到下一個去,要讓學生反複經驗到該項練習,直至明白練習的精粹。練習數量多,卻並不就等於好。


累積了的經驗,慢慢便摸到教戲劇的竅門:一個練習要多長時間?一個練習可以有多少變奏?要如何於課堂中鋪排練習? — 至第四年教學,我才開始掌握到。


倫敦文化奧運、與學校相互尊重

我向學校明言,我並非沒有戲演才跑來教書,而是真的在戲劇教育方面有使命感,想「兩條腿走路」。我希望學校尊重我的舞台事業,我也尊重學校辦的正規課程,雙方要能相互配合得好。


2012年,英國搞了「2012倫敦文化奧運之環球莎士比亞戲劇節」,邀請了三十八個國家地區,以三十八種語言演出莎劇。香港鄧樹榮獲邀以《泰特斯》參與其中,成為第一個在倫敦環球劇場上演的粵語製作。我是該劇其中演員,為此,整個上學期都要請假排練。學校讓我請了上半年的假,另聘一位代課老師,我於下半年才回來接手。


我通常是因為離港才請假。直到現在,教了十年才請了三次假。我相信不少學校會覺得這是正式課堂,老師怎能隨意離開?所以我很感謝這所學校能給我空間,讓我不用犧牲演出機會,也可以繼續授課。


正因為大家的互讓互諒,即使我領的只是一份月薪,學校中凡與戲劇能扯上關係的活動,我也樂意參與。我雖與學校五月完約,然而七月的試後活動我也參與指導,甚至擔任粵語及普通話朗誦導師。


戲劇人與學校的合作關係,需要互相尊重、互相配合。


難忘的演出經驗

難忘演出經驗之一,是遠赴英國環球劇場以廣東話演莎劇《泰特斯》。當中感受到強烈的使命感。那時齊集了不同國家和語言的人,我們就是香港的代表。在環球劇場裏,觀眾在台邊伸手可碰,這種觀演關係實在特別。


另一個難忘的演出經驗,是參演鄧樹榮工作室的《打轉教室》。其時,我已自演藝畢業七年,即已有七年的演出經驗。《打轉教室》是七年來頭一次讓我害怕得哭出來的演出。


《打轉教室》是一齣無言喜劇,加入很多舞蹈,在香港演三十三場,有 A、B、C三班演員,我演其中十一場。前一位演出同角的,是人稱「蜘蛛女」的鄭麗莎小姐,她是能徒手攀爬四米高牆的高手。A、B 班演員,都是舞蹈學院的畢業生,只有我是戲劇學院的畢業生。我從來不是精於形體和運動的,讀演藝時,我自覺是一個「話劇」演員,中學時代所有課外活動都只與普通話有關,音樂和體育方面的幾乎沒有。我深明自己不是音樂劇的材料。


為應付《打轉教室》的演出,一下子要學很多未曾接觸過的東西,我要在短時期內學習肚皮舞、踢躂舞、舞台格鬥、攀石及詠春等。


「無語言的喜劇」?我覺得自己最強的是「語言」,這次我卻不能「語言」。我從未做過喜劇,這次又突然要演出喜劇。


《打轉教室》的演出,似要將我的最弱項,全部搬上舞台。最後在巨大的壓力下,總算應付過去了。通常人遇到挑戰的第一反應是害怕、憂心,但只要將氣力全放在應付挑戰上,很多時候,就可以應付過去了。


《馬克白》的演出,也令我很深刻。第一次演出是在2017年,直到上年仍在廣州和台灣演出。這齣戲有很多版本,每個版本都在不斷修訂,深化一些難度。


《馬克白》故事上半場是馬克白夫人慫恿馬克白去弒君,下半場是馬克白的戲。在這齣戲上半場中,我是馬克白夫人,到下半場,我則反串飾演馬克白,重頭戲都放在我這女演員身上。

在《馬克白》中,我既要反串男角,又要處理大量獨白,還要應付武打場面。導演更因用離間手法,要求我其中一段獨白用蘇格蘭話(即戲中的母語)去唸。多重挑戰下,排練時間卻只有短短兩星期,之後便要到歐洲巡迴演出,這又是一次很大的挑戰。


專注演出、培養觀眾

經歷了這些年的演出和教學後,發覺教學相長,實屬至理名言。


中學時代,我經歷了兩個公開試,習慣讀書是每天捧着一大疊參考書。剛入演藝學院時,每日回校就是劇場遊戲,非常不適應。我心想:藝術是這樣的嗎?當然,其後已然能體悟這個學習模式了。

現在以教育的角度去看劇場遊戲時,作為老師,更要思考為何要跟學生玩劇場遊戲呢?「遊戲好玩,但與戲劇有何關係?」這是學生時有問我的問題。


玩遊戲時,那種既緊張愉快,又着重靈活應變的感覺,分明就是一個很理想的演出狀態。所有劇場遊戲的原則,都訓練學生全情投入,同時要有敏銳的觸角;既興奮,又不失控;警醒得來,又能享受其中。長時間受劇場遊戲所潛而默化,可精進演員的演出和創作。


現時,除了繼續在中學教授戲劇課外,也在鄧樹榮工作室的演員訓練班教授「即興戲劇」單元。愈教得多,我便愈知道戲劇教育是一專門學問。現時,我的教學知識已見盡頭,若要更深入從事戲劇教育,我必須持續鑽研。然而,我暫時仍以演出事業為先,教育事業為後,未有進修戲劇教育的計劃。


我喜愛舞台演出,若要發展整個舞台行業,必須培育觀眾、培育香港的藝術文化。戲劇教育,於我來說,並不是一道維持生計的「後門」,而是一項為推動舞台和演出行業的重要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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